金庸传（出书版）第 7 章

1942年冬天，查良镛辗转到达湘西。偏僻的湘西，战时成了入四川的重通，西南公路由此通，贯穿四川、贵州、云南、广西的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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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查良镛带的盘已用得所剩无几，有个同学家在这里，可以暂时借住。离考期尚远，决定在同学开办的私农场边活，边复习功课。美丽、贫困而神秘的湘西成为临时的栖息地。直到1943年初夏，联考的考期将临，才负笈往重庆。

于江与嘉陵江汇的重庆，“是个风云际会之点，是个有夸张的地理意义的临时宿营地，像慕尼黑和凡尔赛样。重庆是个成千万分享的曲”②

1943年，查良镛也汇入了这支“曲”之中。王浩然、江文焕也先到了重庆，三都考取了西南联外文系，这是查良镛的第志愿。这所由北、清华和南开组成的战时临时学，成为千万学子向往的神圣学府。虽然有幸被录取了，却因为没有钱，西南联远在昆明，路途遥远，最放弃了。同时考取中央学、四川学的外文系，也觉得经济负担起，和王浩然选择了收费的中央政治学校，江文焕独自到西南联入学，还替俩办理了保留年学籍的手续。③

查良镛在中央政治学校读的是外系，自称从小看外国名著，对英文很有趣。想外官，主是想周游世界。那时许多中国都很想到外面去看看，而普通工作很少有机会国，外员却同，即使普通职员也有机会国。虽然这所学校的外系很难考，却偏喜欢向困难战，所幸中英文都考得错，考了。那时，很多有国梦的学子都有相似的想法，与同龄的绍中学学生陈桥驿看到学招生简章，对中央政治学校外系最有趣，辗转到江西投考，就是冲着这个系去的。①

①《明报》1972年6月9社评。

②[美]修德、[美]贾安娜《中国的惊雷》，端纳译，新华版社1988年版，1页。

③王浩然《难忘金庸在衢州中学的子》，《衢州报》2004年11月2。

查良镛自嘲在中央政治学校读书的唯好就是方，免受家的约束。学校是国民训练部的地方，食住行样样供应，以至于跟家几乎断绝联系了。当然，完全依靠公费生活，手头还是拮据的，常常想去成都，也因没有旅费而始终没有去成。②

中央政治学校是国民“立的最学府”，为中央务学校，1927年成立于南京，蒋介石任校。1929年，改名为中央政治学校（1946年，与“三青团”的中央部学校并，改名为国立政治学），实际主持学校工作的是权显赫的陈果夫。这所学校的育方法、课程置都很特殊，强调军事训练、军事管理制度，第学期即以军训为主。在“文派学堂武派办”的中央政校，学生见到官立正敬礼，敬礼时，用蹬，拢，起膛，对此学生们无牢。查到课受罚，如果是为了点名，查良镛宁可去图书馆钻整天，也愿去受冤枉的苦。

那时，国民政府中乏有向本和之想的，经常宣传“岳飞懂政治，秦桧能顾局”的思想。有次陶希圣到学校演讲，语气间就有这样的些意思，学生听得很气愤，等到第二次演讲，些同学就先在黑板写了“青山有幸埋忠骨，铁无辜铸佞臣”这副对联。陶希圣见了这副对联，心里有数，就再提这个话题了。③

查良镛课余也读共产在重庆公开发行的《新华报》，喜欢乔冠华以“于怀”的笔名所写的那些国际述评。1944年，在重庆写篇短篇小说，题材是泰国华侨的生活，采用新文学的形式，题为《象之恋》，参加重庆市政府的征文比赛，获得二等奖，署的是真名。

在半军事化管理的环境，查良镛读完了年级。放假，育程天放在全校师生参加的“总理纪念周”宣布，这学年查良镛的成绩名列第，予以嘉奖。暑假里，同学们都回家去了，和些无家可归的同学住在学校。天气炎热，太阳除了游泳能其运，就在室里埋头读书，读了部头的《资治通鉴》和威尔斯的《世界史纲》。《资治通鉴》是中华书局的线装本，字很，薄薄的书本拿在手里颇有古典之乐。《世界史纲》是开本的图本，既厚且重，必须摊在桌，边欣赏书中的图画，边享受威尔斯以漂亮的文笔叙述世界史事。读得倦了，漓地蜷曲在窄窄的凳觉，醒再读。凳只有半尺宽，就是《阿Q正传》里所说的那种条凳，了个暑假，居然从没有在梦中掉。多年回想，说，《神雕侠侣》中写小龙女在条悬的绳子觉，灵或许由此而。那个暑假，以中西两部彩的历史书为伴，得充实而乐。①

①陈桥驿《八十逆旅》，中华书局2011年版，149、256页。

②《明报月刊》1981年9月号，12页。

③金庸等《三剑楼随笔》，116页。

在碧湖，篇《阿丽丝漫游记》几乎使查良镛失学；在石梁，又因反对训育主任的学了“黑名单”。这些训没有忘记，到了重庆，只想埋头读书，管中央政治学校的派系斗争很烈，从介入，“是很个主义化的，对校政虽有，但却没有趣加入对抗校方的政治活。只着现时西方学生的那种心，希望多点个发挥的自由。读书归读书，有太多的管束”。

最终查良镛还是闯了祸。“在这所训练部的学校里，学生多对国民很忠心，有些守旧的同学甚至会把些思想比较开明的同学拉到台去打。看了很气愤，就去找训导主任辩理，主任反把骂顿，说多管闲事，还说这些打的同学是见义勇为，打的是异己分子。说就算喜欢异己分子，打也讲证据，况且能这样侮同学。但是微言，终究说通，就离开了（退学）。”当时，地对训导主任说：“好的领袖，好的三民主义是值得们去拥护的，但是能说容怀疑、讨论。”“离开”是自愿的选择，是被勒令退学。②

同学余兆文则提供了同的说法。1944年6月沙沦陷，8月衡阳失守，接着军占独山，窥伺贵阳，重庆震，国民度打算迁都西康。10月，蒋介石提“寸山河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发起史无例的青年从军运，招募、中学生组织“青年军”。中央政治学校规定，所有学生，管哪个年级，哪个系科，都有投笔从戎的壮志和为国捐躯的决心，自己先报名，校方再审批。查良镛想参军，绝报名。“参军，们并勉强，只是另请就，学校。”①

①金庸、池田作《探个灿烂的世纪》，7—8页。

②金庸告诉严家炎：“那个学校国民控制很严，国民特务学生把很多看作‘异分子’，甚至还打。因为意这种状况，学校当局就勒令退学。”《明报月刊》1998年12月号，34页。对记者说：“蒋介石是们的校，听到蒋介石的名字立正敬礼，就说：‘对校当然尊敬了，可是这样子就像对希特勒样。’那些学生就打：‘为什么把们校比作希特勒，怎么可以比呢？’学校就把开除了，说：‘污校。’说：‘对校很尊敬的。’”《时代周报》2009年1月12。

在重庆中央政治学校只读了年两个月，1944年11月又次失学。

十二、中央图书馆

离开校园，年的查良镛路茫茫，想到了表兄蒋复璁，当时正好在国立中央图书馆任馆。了中央图书馆，工作是登记借书和还书，每天的工作时间从午两点到晚十点。

图书馆的工作，薪，仅足以糊，却给了量读书的机会。查良镛在图书馆里边管理图书，边读书。年时间里，集中读了量西方文学作品，有部分读的还是英文原版。比较喜欢仲马、司各特、斯蒂文森、雨果的小说。②雨果的篇小说《巴黎圣院》，读的中译本名为《钟楼驼侠》。在看，这些18、19世纪的作家，们的作品有共同点是“故事”，但也限于此：

以“伟文学”而论，仲马与雨果的作品正是实至名归。仲马能在世界文学史中占席地，自然并非由于的小说中节的离奇，而是由于书中的生。能创造个活生生的，是小说家极的文学才能。③

当时，本以时事译作为主的《时与》半月刊在重庆风行时，这是几个东北青年1938年5月在武汉创办的，以齐世英为发行，迁到重庆。因为及时把国际关于政治、经济、外、军事等方面的文章翻译，受到许多读者欢，每期销到两万多份，又增了副刊、文艺月刊，在起总销量有三万五到四万份。①

①彭华、赵敬立《挥戈鲁阳：金庸传》，30—31页。

②严家炎《金庸小说论稿》，北京学版社1999年版，216页。

③金庸、池田作《探个灿烂的世纪》，196—197页。

查良镛是《时与》的热心读者，看到这个刊受欢，也想模仿《时与》办份刊。找了几个老同学，计办份《太平洋杂志》，刊登从国外翻译的作品。充分利用图书馆富的藏书、资料，每天班时，有就着手编的杂志。了班，就带着英汉字典，匆匆忙忙赶到离中央图书馆远的美军俱乐部，抢译新到的外国报纸杂志，这些报刊由美军飞机直接带，都是最近版的。几个穷学生四借钱，也没有筹到印刷费，好容易找到重庆东书局，勉强赊账给们印了期，创刊号印了三千册，很就销完了。但由于纸价飞涨，当找东书局印第二期时，们说什么也答应赊欠，《太平洋杂志》只期就刊了，创刊号成了终刊号。

在图书馆管图书是久之计。第次办刊的失败对查良镛打小，正当失落、彷徨的时候，湘西那个同学的有事到了重庆，恳切邀请再度去湘西，帮助经营农场，并承诺只等农场开垦种油桐树，就国读书。留学何尝是的梦，如此的条件足以令心。想到湘西地偏僻，时间了，未免，向农场主提个条件，带同学余兆文起去，待遇必须和样。农场主地答应了。方当时谈的景，余兆文眼所见：

金庸也是个计较时报酬的，只有个陪伴，带同去，待遇也和样，这也是有待农场有了息以的事，算苛所以方毋须讨价还价，也必立据定约，只是君子协定，开诚布公几句话就谈妥了。们又没有什么或包件打点的。两只带了卷铺盖只箱，说走就走。②

1945年，向图书馆办完离职手续，就和余兆文匆匆离开重庆，告别了年中有半年被雾和雨笼罩的雾都。

①《齐世英述自传》，中国百科全书版社2011年版，161—162页。

②彭华、赵敬立《挥戈鲁阳：金庸传》，35页。

十三、湘西的民歌

在湘西农场，查良镛还是保持着阅读的习惯。离开重庆时，带了箱书，有许多外文书，有时，尝试着翻译。1942年，就想笔将《诗经》译成英文，只译了部分就作罢了。初湘西，计划编译本《牛津袖珍字典》，最终也没有完成。

在湘西种油桐树的时光是的，也是值得回味的，那是沈从文小说《边城》中翠翠的故乡，那里的山山，热乎乎的烤薯，悠扬的民歌，淳朴的民风都留在了记忆的。

当地汉苗没个会唱歌，几乎没个是成歌的歌手，对于们，唱歌就是言语的部分。冬天的晚，和们齐围着从地挖起的树烤，面从堆里捡起烤热了的薯吃，面听们歌和地唱着，就用铅笔首首地记录，共记了厚厚的三册，总数有千余首。这些歌中谈的数量固然最多，但也颇有相当数量的歌曲是诅咒当时政治的，然而在般印行的民歌集子中，却很难看到这些东西，那当然是因为怕犯当政者之所忌的关系。①

知那三册、千首铅笔记的民歌而今安在？

在这个民歌漾的世界，查良镛先两次共生活了约两年时光。难怪会次次地想起湘西，《雕英雄传》中灯师、瑛姑隐居的地方都在湘西，“铁掌山”在洞湖向西，“经常德、辰州，溯沅江而，泸溪与辰溪之间有座形如五指向天的山”。这些地名是自书本、地图，而是足迹到的地方，是生命中所熟悉的。《连城诀》中忠厚纯朴的狄云就自这片土地——“那是湘西沅陵南郊的溪乡”。小说中有个节，狄云在狱中五年终于时，“剥了萝卜，了。生萝卜甜美而辛的流入咽喉。五年多没尝到了，想到了湖南的乡，知有多少次，曾和戚师起拔了生萝卜，在田间漫步剥食”

①金庸等《三剑楼随笔》，174页。

说：“的小说中，最好的女是湖南，最好的男也是湖南。最好的男主角是很忠厚、老实、朴素，受了委屈也怪家，武功是很好，对很贴的狄云，湘西沅陵带从小就听江的歌，想象到湖南可以见到很多漂亮的小姐。实际当然还是见到了，见到了，也只是看看罢了，没有文。”①

湖南的风俗习惯在查良镛的生命中也留了烙印。《飞狐外传》写到胡斐五岭入湖南，在衡阳的饭馆吃饭——

少酒菜，湖南吃饭，筷极，碗极，无菜，每味皆浓，颇有豪迈之风

这当中就有查良镛自的验。《雕英雄传》中描述的沅江的夫，正是熟悉的——

眼见将当午，沅江两旁群山愈愈是险峻只见行的船只都由拉，船的夫多至数十，最小的小船也有三四。每名夫躬弯，步步地往挨着，额头几和地面相触，在急流冲之，船只竟似钉住般。众夫都是头布，赤膊，古铜的肤是珠，在烈闪闪发光，中声吆喝，数里的河谷问呼声此伏彼起，绝。

①江堤、杨晖编选《金庸：中国历史》，21、26页。

第三章 初入报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