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传（出书版）第 8 章

、重回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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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8月10，重庆的天气酷热而郁闷，无线电波传惊的消息，本昭和天皇宣布：愿意接受盟国《波茨坦公告》，无条件投降。

无论雾都山城，还是海十里洋场，都陷入夜的欢之中。那刻，查良镛正在湘西的农场，未能加入欢的流。在的家乡海宁，8月11清晨，重庆中央电台遍又遍地广播本政府的请降书已达盟国的消息。当天，海宁县政府把这消息布告全县民众，还印发了各种小型宣传品。午，国民县政府驻县城，袁区署同时驻袁镇办公。8月15，本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饱受八年战争蹂躏，牺牲了无以数计的生命、财产的海宁，全县城乡和整个中国起陷入欢腾之中。

姗姗迟的胜利消息也抵达了偏僻的湘西。由于农场主再挽留，直到1946年初夏查良镛才返回久别的家园。八年抗战，从初中到学直漂泊异乡，无家可归，饱受离之苦，并两次尝到失学的滋味。战争使永远失去了，《书剑恩仇录》中陈家洛回到海宁时的受，寄托了对入骨髓的思念——

离家十年，此番重，见景依旧，自己幼时在嬉游的城墙也毫无，青草沙石，似乎都是昔所曾。

坐在海塘望海。回忆时多次携了的手在此观，眼眶又起。在回疆十年，每所见是无垠黄沙，此刻重见海波，心朗，披襟当风，望着海，时旧事，涌心。眼见天渐黑，海中泡沫都成模糊片，将马匹系海塘柳树，向城西北自己家里奔去。

本终于投降了，历经战蹂躏的地又恢复了往的宁静。的家发生了很的化，昔年的丫鬟顾秀英（月云）成了的继。

顾秀英11岁那年押给查家，刚时侍查良镛的祖，得又黄又瘦，几年落得灵灵的。生温和诚实，又机灵，与幼年的查良镛很近，常带到湖边看鹅，捉蝴蝶，起在小路乐地奔跑，有时也背着去学。小学毕业，顾秀英已二十多岁，被领回，去海了女佣，所以查家最初逃难时没有跟着钱塘江。“徐禄病亡三年，查枢卿续弦，小十七岁的顾秀英了的新子，担当起育幼子的责任。，先生了良钺、良楠、良斌、良四子和良琪、良珉二女。”①

《书剑恩仇录》中陈家洛从小由的赠嫁丫鬟瑞芳育带，“直到十五岁，是中最近之”。“陈家洛十五岁离家，十年之，相貌神均已瑞芳神志渐定，依稀在脸看到了三官那淘气孩子的容貌，突臂住了，放声哭了。”这依稀就是查良镛和顾秀英重逢时的景。

在家乡小住了到半个月，与、兄姐起享受了短暂的团聚时光，正赶们放暑假，查良镛常常带着两个去游泳。小良钰会，就让良钰趴在背，背着良钰游。在眼中，游泳的作非常好看，们都很佩。还带们去看海宁。说，们家那时有三间书，里面都是线装书。书里的书都“翻”，每天晚等两个着讲故事的着，就钻书去看书。①

①蒋连《金庸与的两位》，《名传记》2002年第3期，40—41页。

回乡途中，查良镛在海的西书店里惊喜地买到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的英文巨著《历史研究》，当时《历史研究》还没有齐，买的是几卷的节本。废寝忘食地读了四分之，“顿时犹如入了个从没有听见、见到的瑰丽世界，料想刘姥姥初观园所见所闻亦如是”。“想到世界竟有这样的学问，这样的见解。汤恩比据富的史实得结论：世界各个文明之所以能存在，而旺发达，都是由于遇到了重的战而能成功应付。”非常信，越是读去，心中的个念头越是强烈：“如能受汤恩比（即汤因比）博士之，的学生，此生即使贫困潦倒、颠沛困苦，甚至最在街头倒毙，无收尸，那也是幸福的生。”②

当时，比小十三岁的查良钰正在袁镇龙头阁小学读四年级——

小阿给家里信，说回乡探，回住段子，然再离家外谋职，接到小阿的信，全家都非常，每天都念叨着的归期。

几年没见，小阿归家给的第印象是着简朴，穿的是件普普通通的衫；直面带笑容，对家探望的很客气，但话多。家有子住，非同和三住在起。那时，见了外讲话很慢，还有些吃。但同们在起却全然了样。每天晚，小阿都给们讲故事。的故事都是现编现讲，可编得天无缝，讲得引入胜，常常是讲到头，子跳起站在，连比画带模仿，手舞足蹈，有意思极了。

小阿在家里住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和三着讲了近半个月的故事。那段子，是记事以最开心、最难忘的，至今回忆起，觉得像是在眼样。小阿走了。次走，四年多才见面，这次走，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小阿。心里非常难，站在面个抹眼泪。小阿把搂怀里：“小毛，好好读书，小阿会常回看的！”①

①《》2000年第7期，116页。

②金庸、池田作《探个灿烂的世纪》，8页。

二、《东南报》电讯翻译

《东南报》为《杭州民国报》，初创于1927年3月12，本是国民浙江省部的机关报，经制革新，成立董事会、监事会，成为公私营的报纸。1934年4月16改名《东南报》，虽能完全摆脱报的彩，却以“民间报”自许，在善于经营的社胡健中手里成为张有影响的报纸。1937年2月1，《东南报》新楼在杭州众安桥落成，巍巍五层楼，是当年杭州著名的建筑。当年11月中旬，杭州沦陷夕，《东南报》被迫西迁金华继续版。1942年5月金华沦陷，分两路撤，路撤到浙南，先在丽、云和版；另路辗转到了福建南平，创办“南平版”。

本投降，《东南报》分两路复员，“云和版”回杭州继续版，“南平版”迁到海，作为总社，胡健中自主持，陈向平主编“”副刊。杭州本是《东南报》的发源地，这时却成了分社。查良镛在金华版和南平版发表三篇文章，得到陈向平的赏识。

正是陈向平向杭州《东南报》总编辑汪远涵推荐了查良镛。汪是浙江温州，秃、圆脸，戴副度近视眼镜，毕业于复旦学，1939年在金华和陈向平同《东南报》，从编辑到编辑主任，路到总编辑。

1946年11月20②，查良镛正式入杭州众安桥的东南报社，说是外勤记者，实际是负责收听英语的国际新闻广播，翻译、编写国际新闻稿。为了直接收听和翻译“美国之音”和英国广播公司的消息，报馆本安排位陈先生担任这个工作，但能胜任。正好海总社介绍查良镛杭，同时报馆另外请了黄怀仁，故由二专事翻译工作。①汪远涵记得，查良镛初编辑部，报馆听说的英语平相当，就请负责收听外国电台如“美国之音”、英国广播公司的英语广播，择其可用的译，偶尔也会选些英文报的短文请移译备用。接手马笔译好卷，给汪良好的印象。②

①《》2000年第7期，115—116页。

②查良镛自述：“在1946年夏天就参加新闻工作，最初是在杭州的《东南报》记者兼收录英语国际新闻广播。”金庸、池因作《探个灿烂的世纪》，113页。杭州东南报社档案1947年3月的《职工名册》中关于社期栏是“三五年月二〇”，即1946年11月20。

初入《东南报》的查良镛

那时报馆没有必的录音设备，国际新闻稿完全依靠直接收听并翻译。在查良镛之（1948年）也在《东南报》同工作的钟沛璋记得，“报社有间收音室，里面有架质量很好的收音机，报社设有专每天晚收听国外电台的外语广播，作为报纸的新闻源之”。般查良镛都是晚八点开始天的工作，边收听英语广播，边将重的关键词记，然，凭着记忆将收听到的新闻翻译成汉语。同学余兆文杭州，听说的工作是收听英语广播并将之译成中文，到很吃惊：“外国电台广播，说话那么，又只是说遍，无法核对，能听懂，就已经错了，怎么还能逐字逐句把它们直译？”解释说：“般说，每段时间，国际也只有那么几件事，又多是有龙去脉的，有连续。必时，写有关的时间、地点、名、数字，再注意听听有什么新的发展，总是八九离十，会有太差错。”国际新闻版几乎天天有“本报×收纽约（或敦、华盛顿等地）广播”的消息。的英语基础比较扎实，中文底子也，记忆又好，仅很适应了这份工作，而且得到同事和司的好评。

查良镛在《卅三剑客图》中回忆，初新闻界时曾写篇六七千字的文《愿》，以真名发表在副刊“笔垒”，就是将中外文学作品中的愿意中近品的诗收集在起，其中提到英国诗雪莱、济慈、罗塞蒂等的诗句。“少年时的文字早已散失，但此时忆及，心中仍有西子湖畔风骀、醉如酒之乐。”③

汪远涵记得还编个副刊“咪咪博士答客问”，在多年的音信隔绝之，1988年，给汪写信，重提旧事：“承以薄见弃，遽授以编辑版幽默副刊，以咪咪博士之笔名与读者嘻嘻哈哈。相隔四十年，往事仍如在目。”④

①汪远涵《所在的<东南报>》，何扬鸣编《老报忆<东南报>》，浙江民版社1997年版，113页。

②汪远涵《与查良镛、钟沛璋通信叙旧》，何扬鸣编《老报忆<东南报>》，246页。

③《维扬河街叟》，《中华文学（黄河版）》1986年4月，324页。查阅了1946年半年到1947年的《东南报》杭州版，可惜没有找到此文。

④汪远涵《与查良镛、钟沛璋通信叙旧》，何扬鸣编《老报忆<东南报>》，247页。

其实，“咪咪博士答客问”只是“东南周末”副刊的个专栏，从1947年4月12起，每逢星期六刊，第次刊署名“宜”，就是查良镛的小名“宜官”，以直署名“镛”。这是个游戏质的幽默专栏，比如问：世界最的是什么？答案是：女的眼泪。问：中国的民族和西洋的民族有何同？答：中国吃猪，故懒，似猪；西洋吃牛，故蛮，似牛。有问和夏形状有何分别？答：是“”的，夏是“”的，有诗为证，居易的诗“宵苦短起”，唐文宗李昂的诗“皆苦炎热，夏”。

“东南风”副刊到1947年3月29到232期，推“东南周末”，“咪咪博士答客问”专栏在7月19之没有持续去，查良镛继续在“东南风”副刊写《咪咪录》，篇幅很小，每期几则，署名“镛”，9月28刊的《闲话蟋蟀》署名“庸”，很可能也是的文字。10月2的《咪咪录》第十九则刊，有讲故事，认识个知自己的期，还知如何法，在哪里，及准确时刻，结果完全相同。家都相信，其中间：“怎么会知的呢？”“法官告诉的。”①

汪远涵开始就非常喜欢这个年，认为行文流利，笔似假思索，虽然在《东南报》工作时间，“约仅年多光景，可是和却有缘分”。们曾同在杭州天楼喝陈年雕，以鲥鱼佐酒，所以四十年查良镛给汪的信中说：“记得吾公喜食鲥鱼，鲥鱼初市时，辄先尝鲜。现在港食此鱼时，每每忆及。”②在眼中，汪是个好好先生，谦和平易。1993年说到自己怀念的新闻，其中就有汪远涵。③

①《东南报》杭州版微胶卷1947年3月—10月，浙江省图书馆古籍部藏。

②汪远涵《与查良镛、钟沛璋通信叙旧》，何扬鸣编《老报忆<东南报>》，246—247页。

③汪远涵对另有看法，在1999年6月13的封信中这样说：“十年是获悉胡耀邦接见金庸并由廖承志宴请们夫之方才和开始通信的。当时信都表现对老同事的热与友谊。近年通信稀少，因成了海名，往者都是名，再无闲暇顾及旧侣（何扬鸣）编《老报忆<东南报>》时曾向国外《东南报》旧约稿，美国赵浩生、沈达夫（风）都应约寄稿，唯查侠到杭演讲时，何先生向面恳写稿，没写个字。据何先生说，杭由像是其孙女模样的年夫陪同，才知已离婚数次，这是最新的夫。所以也对无话可说。”《汪远涵信札两通》，《温州读书报》2006年第11期。

三、杭州西湖

《东南报》曾是战时东南的新闻堡垒，战在全国地方报纸中还是首屈指，虽然报纸的供应极为张，但报纸的经营状况尚佳，每月的稿费支就达两千五百万左右，报社同的待遇也比报优厚，个普通编辑的月薪有二三百万。①

众安桥的报社厦五楼除了作为礼堂、员工俱乐部外，还对外放映电影。查良镛工作之余可以看电影，或去听听评书、弹词。女音歌唱家蒋英1946年从海到杭州，杭州笕桥军军官学校有班毕业生举行毕业礼，胡姓的育邀在晚会表演独唱，查良镛也去观看。蒋英在欧洲的比利时、法国、瑞士、德国等国学习音乐，在瑞士的“鲁辰”万国音乐年会得女音比赛第名。那晚唱了很多歌，有《卡门》《曼侬·列斯科》等歌剧中的曲子。“的歌唱音量很，发音声震屋瓦，完全是在歌剧院中唱歌剧的派头，这在国女音中确是极为少有的。”蒋英是蒋百里的三女，算起是查良镛的表姐。当时国民的许多军官都是蒋百里的学生，在军军官学校就听到许多级军官为“师”，嫁给了理学家钱学森。说，“是捧自己戚的场，觉得的歌声实在彩之极”。②

查良镛在《东南报》工作到年，时局发生重化，战全面爆发，方战场连天，只是战还没有烧到国民统治的心脏地区宁、沪、杭。被誉为间天堂的杭州依然夜夜笙歌，西湖画船如梭、游如织，达官贵醉生梦，美丽的西湖边到是们休闲的别墅，“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的诗句次次穿越王朝更迭、世循环。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柳永的《望海》词是查良镛从小就熟悉的。西子湖畔的湖光山、文化古迹引着，许多庙宇、亭子、茶楼都留了的足迹。岳飞是敬慕的，岳庙是少时常游之地，看到同学们在秦桧的铁像撒尿，也想跟着这样解恨，只是声称行为太文雅而加以阻止。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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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山谷《访汪远涵》，《温州报》1947年10月30，转引自胡生、施菲菲编《温州老副刊》册，黄山书社2012年版，73页。

②金庸等《三剑楼随笔》，19页。

杭州贡院有副清代学者阮元撰的对联：“笔千言，正槐子黄时，桂里，门笑，看西湖月，东海。”查良镛小时候就会背，“每次学校考或升学考试，张番而卷场时，心头松之余总会想到它”。

多年查良镛还记得月老祠那副令难忘的对联：“愿天有，都成为眷属；是生注定事，莫错姻缘。”联原《续西厢》，金圣叹批《续西厢》从头骂到底，只对最这两句赞赏备至。月老祠号称“司天男女姻缘的庙宇”，在西子湖边，雷峰塔，云庵旁。祠堂极小，却是风雅之士与侣们必到之，战时被夷为平地，战虽然重建，“调已与以相同”。说：

月老的故事流传全国，然而除了杭州之外，其地方很少听见有这位“天婚姻总管理”的庙堂，那倒是很奇怪的。